核能發電廠每年都會排定大修時程,簡單來說,就是將反應爐的機械拆卸,並做全盤清潔、檢查。大修期間,所有包商分配該有的工作,以三班制輪替。工人無法回家,統一睡在貨櫃屋裡。
記得父親有回用手機傳來一張照片——生鏽凹陷鐵櫃前,擺放有序的木頭長凳。我好奇詢問下,原來那是給工人卸班後,可以睡眠的地方。但,全盤待命制,隨時等候人員追加派遣,無法睡得安穩;技術不夠純熟,稍微翻個身也就跌落。索性工人用紙板堆疊,席地而睡。
無眠的夜晚,當我關起客廳小燈後,會坐在小矮凳靜思片刻。寂靜的夜裡,偶有夜行貓咪的腳步,也拉長我沉澱的心境。抬頭將時鐘看得朦朧,只聽得滴滴答答秒針走動的瞬間,卻留下滿地的眷念。
父親還沒回家,我無法闔眼睡得安然。我用冥想和夜晚對話,是否可以摘藏幾顆星,寄予遙望的問候?是否能讓我看見,父親睡著了嗎?或是,晚餐還來不及扒上幾口飯,就被叫進反應爐內工作,而現在正捧著已放涼的便當,大口吞嚥著?
如果夜聽得見我的呼喚,可否讓腳步快些?這麼一來,大修的日子很快就飛逝;如果無法通融,可否倒退些許?這麼一來,大修前的日子,父親可以隔日回家,能盡情打呼,不怕摔落椅凳,不怕一覺醒來,滿身腰酸背疼。
啊!父親帶著疲態,壓垮著倦容,掛著厚重眼皮,盡是布滿血絲的雙眸。那件釣魚背心穿了好幾十年,在稍有涼意的秋天裡,是無從保暖呀!他放下的工作背包,那是我以前嫌著樣式不夠好看,扔進櫃裡,但,父親依舊用得滿足。脫下酸臭泛黃的長襪,我還不確定父親今晚真的回家了。畢竟,一通電話打來,他得無條件前往發電廠。
當我張開眼後,發現漆黑的客廳依然沉睡,我仍停留方才的思緒,拉長的想像是沒有影子的絲路,彷彿駱駝商旅步步蔓延,過了那片沙漠,卻沒有敦煌,才恍然一切為海市蜃樓。
夜,依舊的美豔,掛上幾顆繁星,有月的晴空。唯一有點惋惜,這些日子的月不夠圓潤,不夠完滿,停留的缺是我無盡的想念。不論我多麼呼喚,在心中極力嘶吼,都無法抵擋機械敲打的震然嘎響。
然而,夜也沒被這些機具劃破,全塞納在反應爐的深牆厚壁裡。我湊近時鐘看著仔細,已是凌晨時分,時間仍舊遊走,無法掌握確切的標準,唯一肯定的是,家裡的燈還在等一家之主開啟,而父親還是輪值於核能發電廠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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